保温杯里的枸杞在热水里浮浮沉沉，潘泽捏着杯柄的手指微微用力。透亮的茶汤映出他眼底的清明——泡枸杞是做给外人看的，显得他沉稳持重，至于那些藏在西装下的护腰贴，才是支撑他熬过无数个失眠夜的秘密。
“各位董事，各位长辈，容我说两句。”他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笃定。
会议室里静了静，可那几位元老的视线，要么黏在面前的文件上，要么飘向窗外的梧桐，愣是没一个落在他身上。潘泽心里门儿清，他们眼里，他不过是个靠女人上位的赘婿，若不是梅老爷子还躺在 ICU里，轮不到他来主持这场会议。
“既然各位没意见，那我便直说了。”他放下保温杯，杯底与桌面碰撞，发出一声轻响。
这一声倒像个信号，几道目光终于慢悠悠地转过来，带着审视，带着不耐，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。
“我认为，天禧集团还没到要靠私有化救命的地步。”潘泽迎上那些视线，一字一句道，“眼下是难，可难关总能过去。梅子……梅总裁的消息还没定论，这时候把公司拆了重组，不是明智之举。”
他顿了顿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：“集团目前的经营数据摆在这儿，子公司没一家亏损，现金流也算健康。向证监部提私有化？我不赞成。”
话音刚落，霍雨红就嗤笑出声。那笑声像针似的扎过来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：“潘总对天禧的了解，怕是还没门口的保安多吧？”
他“啪”地合上文件，身体往前倾了倾，语气里的火药味几乎要烧起来：“彩电事业部、白电事业部，市场份额连对手的一半都不到，账面上那点利润，够填研发的窟窿吗？笔记本、打印机那几块，还有3C数码那个烂摊子，卖出的产品连研发费用都不够！这些你知道吗？”
霍雨红的手指重重敲着桌面，每一下都像敲在潘泽的神经上：“我们要私有化，是想把这些拖油瓶砍了！不然等梅家那点家底被耗光，你担得起这个责？”
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。董秘小赵紧张地攥着笔，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。潘泽看着霍雨红那张涨红的脸，忽然想起梅子说过，这些元老最擅长用“为了公司好”当幌子，行的却是中饱私囊的勾当。
他端起保温杯，又喝了一口枸杞茶。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，让他沉了沉气。
“把盈利的子公司拆出来单独上市，比捆在一起强多了。”霍雨红靠在椅背上，指尖敲着扶手，语气里的傲慢几乎要漫出来，“潘总年轻，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也正常。但我们几个老家伙已经商量定了，这事儿没得改。”
话音刚落，会议室里就响起一片附和声。赵大明慢悠悠地转着钢笔，魏敏东端起茶杯呷了口，那眼神里的笃定，仿佛早已把这场表决的结果写进了剧本。
潘泽没说话，只是点开了笔记本电脑里的报表。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，衬得下颌线愈发清晰。霍雨红说的没错，彩电和白电事业部确实在走下坡路——耐用家电的市场早就饱和了，谁家的冰箱不是用个十年八年？天禧的牌子在这两块确实没占着多少便宜。
可他的鼠标轻轻一点，画面切换到了笔记本电脑事业部的业绩图。那条上扬的曲线像道凌厉的剑，刺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闷。“霍董怕是忘了，”潘泽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穿透力，“我们收购 IBM笔记本业务后，去年光是这一块，就赚了十几亿美金。”
他顿了顿，指尖划过屏幕上的“移动事业部”字样：“还有三折叠屏手机和智能穿戴设备，上市三个月就卖断了货。这些数据，各位董事桌上都有，应该不用我再念一遍。”
会议室里静了静，只有空调的风在管道里低低作响。
潘泽合上电脑，抬眼看向霍雨红，目光里没有丝毫闪躲：“集团的现金流足够支撑现有业务，拆分子公司上市看似利润高，可拆分后的管理成本、税费，加起来未必比现在划算。至于私有化……”他轻笑一声，“那需要的资金，够再买三个 IBM了。霍董觉得，眼下是掏这笔钱的好时候吗？”
霍雨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他猛地拍了下桌子，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：“潘泽！你算个什么东西？不过是梅家的上门女婿，暂时代管几天公司，真把自己当盘菜了？”
他的法令纹挤得像两道深沟，眼里的狠戾几乎要溢出来：“我劝你识相点，别挡着大家的路，不然有你好果子吃！”
旁边的赵大明慢悠悠地开口了，手指在桌面上敲出“笃笃”的声，像在给这场对峙敲边鼓：“潘总还是年轻，不知道有些事，不是光看报表就行的。听长辈的话，总没错。”
话里的威胁像淬了冰的针，明晃晃地扎过来——听话，不然有你苦头吃。
潘泽忽然笑了，指尖轻轻摩挲着保温杯的边缘，那笑意里带着点自嘲，又藏着点说不清的锋锐：“赵董的意思，我大概是听明白了。”
他抬眼扫过众人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：“我是梅家的赘婿，没错。说我是靠梅子上位的小白脸，也没说错。进公司满打满算一个月，论资历，比不过各位元老；论威信，更没法跟老爷子和梅子比。”
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，那些原本带着轻蔑的目光，不知何时多了几分警惕。
“可老爷子把这代理董事长的位置交托给我，”潘泽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，手里的钢笔“啪”地砸在桌上，金属笔身弹起半尺高，在半空划了道凌厉的弧线，“就容不得某些人借着私有化的由头，把梅家的家底往自己兜里揣！”
他站起身，西装下摆扫过椅子，带起一阵风：“想动天禧集团？先问问我同不同意，再问问躺在病床上的老爷子，同不同意！”
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，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。
“散会。”
潘泽抓起鼠标往桌上一拍，那声响竟像说书人案头的惊堂木，震得满室皆静。
元老们脸上的错愕来不及掩饰，独立董事们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而止，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董秘小赵手忙脚乱地合上笔记本电脑，紧紧夹在腋下，快步跟上潘泽的脚步。刚拐过走廊拐角，就见潘泽扶着墙，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潘总，你怎么了？”小赵看着他后背洇开的汗湿痕迹，惊得压低了声音。
潘泽摆了摆手，喉结滚动着，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：“嘘……别让他们听见。”他扯了扯衬衫领口，露出的锁骨上还沾着细密的汗珠，“刚才那出戏，演得我腿都软了。”
小赵这才反应过来，刚才那个眼神凌厉、气场全开的潘总，此刻眼底还藏着未散的慌乱。
“可您把他们镇住了！”小赵的声音里带着惊叹。
潘泽苦笑一声，指尖冰凉：“镇住一时而已。这些老狐狸，盯着天禧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他望着走廊尽头的玻璃窗，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“他们想趁梅子不在，把梅家踢出局，没那么容易。”
风从窗缝里钻进来，吹得他额前的碎发微动。刚才强撑的镇定褪去后，只剩下一身冷汗和满心的焦灼，可那双眼睛里，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。
这场仗，他必须撑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