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望舒出去的时候,赫连玉瑱正扶着柱子,脸色苍白。
她拍拍他的背:“好点没?”
赫连玉瑱弱弱的点点头。
雍望舒让几人等她一会,她将武不平拉到一边:“受欺负了?”
武不平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:“没事,习惯了。”
雍望舒看他窝囊的样子就来气,她道:“既然收你灵石了,就得护好弟弟,等着。”
武不平没有阻拦她,雍望舒大踏步的走到那间窄小的房门口。
她看着里面坐着的几名仵作,皮笑肉不笑的道:“以后还得承蒙各位多多关照我这弟弟,我这人护短,看不得我弟弟受委屈。”
屋里的人完全不敢吱声,他们身上满是威压,压的他们喘不上来气。
雍望舒凝视他们半天:“既然各位没有异议,那我就放心了。”
她转身离去,屋里的人才齐齐松了口气。
雍望舒走到武不平身边道:“打铁还得自身硬,想不受欺负,就得比他们强。”
武不平愣愣的点头,目送雍望舒招呼着其他人离去。
…
再次进入下界,赫连玉瑱还是不习惯。
“百里…”赫连玉瑱还没说完,就被打断。
雍望舒挑眉:“你叫我什么?”
赫连玉瑱一滞,从牙缝里挤出:“姐…”
“听不清。”
“姐!姐姐!听清了吧!”赫连玉瑱咬牙切齿的大喊。
雍望舒好心情的掏掏耳朵:“小点声,我又不聋。”
赫连玉瑱气的攥紧拳头,雍望舒这才道:“好了,不逗你了,你想问什么?”
赫连玉瑱深吸一口气,语气僵硬:“我就想问,你知不知道凶手是谁。”
雍望舒摇了摇头:“不知道啊。”
赫连玉瑱颇为无奈:“那这个事还没完,我们离悬赏的期限可没有多久了。”
雍望舒指指自己鼻子:“别急,我已经闻到味了。”
…
雾莲镇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整个雾莲镇的人都在谈论。
雍望舒四人刚赶到这里没多久,就总能在街上听见人们说矿上的事情。
他们找了个客栈,通过询问小二,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原来是上界的冷家来人了,冷家的人一来就雷厉风行的开始整顿。
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,上到管事下到帮工。
据说现在的矿场已经是冷家自己亲自管理。
雍望舒四人走在路上,时常能听见人们议论此事,虽有抱怨声,但多的是赞许。
…
俗话说得好,有些人笑就有人哭。
就像此时的于家和沈家。
沈家最近喜气洋洋,据说是老沈的儿子回来了。
从门外都能听见欢声笑语。
而他们的邻居于家,则是被悲伤的氛围笼罩。
在于家的院子里,站着雍望舒四人还有于束支一家四口。
在他们中间放置着一具尸体。
“看看吧,是不是于路悬。”雍望舒开口道。
于祝没有上前,她害怕的缩到彭氏身后:“这不是我哥,我哥胳膊上没有白圈。”
于束支和儿媳高氏壮着胆子靠近。
尸体太过骇人,于束支只细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吐。
高氏却凑近尸体,蹲下身来,她右手细微的颤抖着,用手指肚轻轻蹭着尸体的麻衣。
于束支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,还在努力的凑近查看。
“阿爹…”高氏说话有些艰难。
她的声音太小,于束支并没有听见,他还在干呕。
“阿爹?”高氏的声音提高了一些。
于束支终于听见了,他露出询问的表情。
高氏再抬起头时,已是满脸的眼泪:“这是我给…我给路悬…做的衣裳。”
她手一松,一朵针线绣成的杜鹃花跳了出来。
原本颜色淡淡的杜鹃花,殷了血,此时红极了。
“阿爹…”高氏呜咽着:“他…他…他…”
高氏说了半天,再也吐不出一个字。
于束支听见她的话,已然愣在原地,他的白色发丝从黑发中露出几根,挡在他满是皱纹的额间。
一瞬间他像是老了好几岁。
彭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面目全非的尸体,再也控制不住,她一下子扑了上来:“路悬!我的儿!”
一时间,院子里充满了悲切的哀嚎和失声痛哭。
雍望舒看着他们的样子,心底勾起了什么,又被她压了下去。
耳边满是悲痛的声音,却隐隐能听见隔壁邻居的欢声笑语。
她突然觉得,于路悬的那只手指的,不是物件,更像是方向,西北,那是家的方向。
他想回家,却消散在水中,迷失在他乡。
就像是…孤云与归鸟【注】。
雍望舒垂眸看地,让人看不清她的情绪。
…
也不知过了多久,院子中只剩下寂静和小声的抽泣。
雍望舒打破了压抑的气氛:“于路悬出门前吃东西了吗?”
彭氏抹了抹眼泪:“他中午没吃饭,下午就吃了几个饼。”
“什么饼?”雍望舒问道。
“是我给他做了几个鲜花饼。”高氏小声道。
雍望舒抬头盯着她:“什么花做的?”
高氏坐在地上无力道:“杜鹃花做的,那天看着花开的好,心血来潮给他做了几个。”
“哪来的杜鹃花?”雍望舒眼光灼灼。
“奶妈给的,她见我喜欢,就给了我一些。”高氏有些迟疑:“是…有什么问题吗?”
“没有,她现在在哪?”
“应该…在她屋子里。”
…
奶妈的屋子,雍望舒去过,她本打算自己去,但法照执意要跟她一起。
她的屋子开着门,里面依旧很干净,窗台上的杜鹃花开的好极了。
法照走到门外止住了脚步,雍望舒站在门边:“你确实聪明。”
奶妈听见她的话,并没有什么反应,只是看着花瓣。
雍望舒走了进来,自己拉了个椅子坐下:“你知道杜鹃花有毒,便将花给了高氏,因为你知道,高氏喜欢给于路悬做鲜花饼吃。”
奶妈扭头看向她: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雍望舒笑了,她用手托起下巴:“正巧于路悬吃完鲜花饼后没多久就要出去一趟。”
“你掐着时间,在于家门口叫住了他,引其进了巷子。”雍望舒道。
奶妈沉默着低下头。
雍望舒继续道:“于路悬毒性发作,意识不清,你本想扶着他去矿场附近。”
她语速慢下来:“但是…你差点撞见于家人,所以你迫不得已,用掉了那张化形符咒,将于路悬放在雪人里,立在路边。”
“你又用了悬浮符咒将其挪到树林里,为了引人去调查矿场,你用针扎伤于路悬,留下血迹…”
奶妈打断了她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雍望舒直起身,向后一倚:“你知不知道,他的悬浮符咒和化形符咒,是为了哄你开心,不是让你杀人的。”
奶妈瞳孔震动,她攥紧了拳头。
“不管怎么说。”雍望舒往桌子上放了一个东西:“你的目的达到了。”
桌子上,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雪人,雪人呆头晃脑,圆滚滚的身子,十分可爱。
在雪人的四周,不断漂浮着晶莹剔透的雪花。
奶妈伸手将雪人拿到手里,冰凉的触感降低了她手里的温度。
她猛地抬头,眼神中放满了期待:“你找到他了?”
雍望舒点了点头。
“他在哪呢?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?他过的还好吗?”奶妈握着雪人,身体前倾。
雍望舒目光沉沉:“他死了。”
奶妈瞪大双眼:“不可能!你一定是看错了!”
雍望舒抬手在胳膊上虚虚画了个圈:“不管你信与不信,事实就是如此。”
奶妈紧盯着她的胳膊,心中很明白雍望舒的用意,她咬紧嘴唇,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。
她握紧雪人,咬着牙擦干眼角的泪水:“是矿场的人杀了他!”
“你打算再去杀矿场的人?”雍望舒挑眉:“你是能打过他们还是给他们接着下毒?”
“我…”
“还是你要去动古家或是冷家的人?”
“…我不管,我豁出去这条命不要,我也要杀了他们!”
雍望舒站起身往外走:“勇气可嘉。”
就在这时,从门外窜进来一个人,她一把掐住奶妈的脖子:“竟然是你杀了路悬!我要杀了你!”
奶妈被她掐的脸上发紫,雍望舒手指一弹,将两人分开:“你们的恩怨我不管,但是别当着我的面出人命。”
她走出门,看了眼一旁英俊的和尚:“怎么能当着出家人的面杀生呢?不礼貌!”
雍望舒将头发撩到耳后,冲他扬起笑脸:“前辈,走吧。”
…
前院已经放了一座棺椁,正有家丁将人抬进去。
于束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,他见雍望舒走过来,便从怀里掏出两枚龙晶,放在了她的手里:“辛苦你了,这是答应你的。”
雍望舒将龙晶给了赫连玉瑱一枚,剩下的一枚揣进自己储物袋里。
于束支叹了口气:“悬赏令那边,我已经确认了,这段时间,也麻烦大家了。”
雍望舒点点头:“那我们就走了,可以的话给个好评,还有…节哀。”
…
雾莲镇此时起了一层薄雾,雍望舒四人迎着雾气向远方飞去。
“前辈没有报酬吗?”赫连玉瑱探头问道。
法照目不转睛的看向前方:“不为报酬,只为本心。”
“前辈果然是前辈,不在乎身外之物。”赫连玉瑱感慨。
来时觉得漫长的道路,此时却很快便来到上下界的分界线。
让他们惊讶的是,去往上界的交界处竟然漂浮着几个高大的虚影。
他们浑身冒着白色烟雾,头上顶着腐朽的王冠,身体倾长,眼睛被白色占满,手中提着巨大的重剑。
这些“白色灵魂”,眼神空洞,似是没有目的的飘荡。
赫连玉瑱猛的停住,他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:“这是什么?”
雍望舒停下来,盯着他们:“白衣守卫——啼血。”
“啼血?”赫连玉瑱没有听过。
法照开口道:“是专门守在这里的守卫,保证下界之人不可进入上界,传说是千年前一位帝王的执念所化。”
“怎么我们进来的时候,没有看见他们?”赫连玉瑱疑惑道。
“不知什么原因,从上界进入,不可见,只有从下界进入上界时,才能看见他们。”法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“那为什么不允许下界前往上界呢?”赫连玉瑱想不明白。
众人一片沉默,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。
这些白衣守卫,雍望舒五十年前就见过。
他们似乎存在了很久,久到没人知道他们真实的情况。
啼血们能准确的辨认出下界的人,并将其驱赶回去。
有下界的人试过硬闯,但结果就是,落了个烟消云散的下场。
自此,便很少再有人起这个心思。
雍望舒收起思绪,指挥着听雨前进:“走吧。”
“哎?你不怕他们攻击我们吗?”赫连玉瑱在后面喊道。
他的声音有些大,引起了几只啼血的注意。
吓得赫连玉瑱立刻捂住了嘴,他看着已经冲到啼血身边的雍望舒和法照,急得直冒冷汗。
但是,啼血只是扫了一眼几人,便毫无兴趣的扭过了头。
直到前面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处,赫连玉瑱才战战兢兢的跟了上去:“各位大哥,借过,借过…”
…
待赫连玉瑱和孟顾怀穿过结界,回到上界时,大量的灵气让他精神一振。
“弟弟,胆子太小,还得练啊!”雍望舒在前方抱着臂等着他。
赫连玉瑱把下巴扬起来:“我这叫谨慎!”
雍望舒不再逗他:“任务结束了,我也要回宗门了,你们呢?”
赫连玉瑱道:“我得回家了,出来够久了。”
法照手捏念珠:“贫僧跟百里道友顺路。”
赫连玉瑱抱拳:“那我们就此别过,山高水长,后会有期。”
孟顾怀在他身后对两人行了一礼。
雍望舒取出久违的罩雪,将听雨招在手中,轻轻抚摸着萧身,眼神中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听雨似是感觉到了什么,浑身都在颤抖。
雍望舒安慰的拍了拍它:“乖一些。”
听见她的话,听雨才安静下来,雍望舒将听雨递还给赫连玉瑱:“好好待它。”
赫连玉瑱将其收起:“我会的,听雨似乎很喜欢你,平时它都不理我,要不是这是叔父借我的,我就把它给你了。”
雍望舒笑了笑:“行了,走吧,总归还有见面的时候。”
赫连玉瑱不再多说什么,带着孟顾怀远去。
目送他离开,雍望舒怀疑的看向法照:“前辈真的与我同路?”
法照毋庸置疑的回答:“当然,贫僧也要去贵宗拜访。”
雍望舒心感不妙,她现在不敢跟他单独相处,这个和尚太危险了。
就在她九转十八弯的想怎么摆脱他的时候,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。
“你可真能跑啊!”
雍望舒向前看去,不禁扶额,把他们给忘了:“你们怎么还没放弃?”
【注】孤云与归鸟。
取自唐·马戴《落日怅望》。
原文:
孤云与归鸟,千里片时间。
念我何留滞,辞家久未还。
微阳下乔木,远烧入秋山。
临水不敢照,恐惊平昔颜!